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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的心——写在恩师陈文增逝世两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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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2日，一个值得定窑人永远铭记的日子。这一天，定窑恢复先驱陈文增先生因病逝世，定窑痛失巨擘，中国工艺美术权威百科平台工艺中国发布讣告《一代巨星殒落——定瓷大师陈文增先生今晨因病逝世》，并以题为《“定窑复兴时期中国定瓷之父”陈文增大师与世长辞》入选《2016年上半年度工美人不可不知的十件大事》。从12日至16日，工艺美术界被陈大师病逝的消息刷屏了，其中不仅有工美人对陈大师英年早逝的惋惜，更多的是对陈大师铮铮傲骨、坚韧不拔工匠精神的祭奠和缅怀。

陈大师喜欢莲，为了给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冤屈的父亲平反，从小锻就了“中通外直”的个性，坚信“明德”是一个人最珍贵的品质。生长在定窑遗址附近、见惯了定窑莲纹瓷片的陈大师对莲花冰清玉洁的喜爱和敬畏使他探究定窑神秘的欲望与日俱增。参加工作后，痛其定窑莲纹刻花技艺之神奇密码烟雾重重，陈大师日夜焚膏继晷，千百次试制，不仅解决了刻花工具及技法的历史难题，并结合自己从小练习书法悬腕的深厚功底，练出了一手被誉为“最过瘾的两分钟”、“闪电速度”的定窑莲纹刻花绝技。

恢复初期，近千人的定瓷大军抵不住市场经济的摧残，纷纷转行，陈大师发出“谁云险处无人步，看我青峰唱晓天”（1987年，陈文增《七绝·首届定瓷鉴定会感赋》）的誓言，他刻刀下的莲花安之若素，淡然从容。

国营厂倒闭了，为了心中的“定瓷梦”，陈大师与志同道合的蔺占献、和焕一众昔日同事好友自筹资金，白手起家，用“昨日红颜凋已尽，我今化鹤引梅花”（1992年，陈文增《七绝·复兴定瓷》）昭告其献身定窑事业的决心和勇气，他刻刀下的莲花多了一份超尘的端庄和圣洁。

创业艰难，但有一群患难与共、相濡与沫的伙伴，仍感欣慰，“可叹三千回合后，嶙峋瘦马骨能敲”（1995年，陈文增《七绝·窑炉致坏定窑研究陷入空前困境》）的桀骜、倔强使陈大师刻刀下的莲花凝寒香溢，傲骨铮铮。

随着时光流转，一个坚强的陈氏定窑团队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成为业内有名的传统窑口当代创新的典范，“授奖台前无限好，大风译破问谁知”（2003年，陈文增《七律·定窑研究付梓兼赠叶文程、张守智、周淑兰、王莉英、赵鸿声诸先生》），陈大师刻刀下的莲花凌云不惊，馥郁而不喧。

上海世博会上，陈大师77秒完成的一枝手刻莲花震惊了各国友人，“时光隙里观分秒，天远好骑云作游”（2010年，陈文增《七绝·世博会河北文化周现场创作定窑刻花玉梭瓶诗二首》）完美地诠释了陈大师刻刀下定窑莲花的萧散超脱、高远旷怀

2014年，陈大师洋洋千言《碧荷赋》道尽了与定窑莲花不离不弃、相偎相依的不解之缘，陶工、寻绎、匠心、惊艳、殊伦，几十年的蹉跎辗转、寻寻觅觅，使千年定窑莲花如圣人心胸，无私无尘，可鉴天地人寰。

2015年罹患手疾，手臂抬起艰难，手掌无力，在北京上海奔波治疗之余，回到家，陈大师仍坚持刻莲花。现在想来，可能预感到自己手疾的严重，那一年的后半年，陈大师加紧时间创作，甚至更多了刻字。随着病情的加重，在瓶体上刻花终究成为一种奢侈，那种刀随瓶转、恣肆挥洒的默契非心手双畅的和谐不可完成。于是，陈大师更多地在自己之前设计的墨龙池（成型由拉坯工艺改为滚压）上刻花，用左手托住右腕，在学生帮助转动坯体的情况下，还能刻出栩栩如生的莲花来，但却瘦峭、清冷了许多。我不忍直视他眼里如孩子般失而复得的兴奋，偷偷地拭去夺眶而出的泪水。随着手掌上的肌肉被病魔一点点吞噬，连最基本的刀线刻划也成了问题。有时，他让人备下坯子，独自在工作室里练习，怕我们不忍，也怕自己禁不住失望的打击。坐在隔壁工作室里的我，每每心疼不已，忍住哽咽，却泪流满面。我能想像得到，他一定是在用左手练习刻花，因为用左手写书法已经让他重拾信心，他说，老天待我不薄，右手病了，却让我的左手能写字。他幻想着如左手写字渐入佳境一般，左手也能刻出一幅好莲花。但是，毕竟在坯体上刻花不比在宣纸上写字作画，除了基本的艺术素养外，臂力、腕力这些先天屏障是单靠素养、意志无法逾越的。我不敢想像，我的坚毅刚强的恩师看着自己渐至萎缩到几近没有肌肉的手掌，会发出怎样的仰天长叹！……

没有了视之为生命的刻花绝技，陈大师没有放弃，他说我还能设计，还能刻字，不能创作定窑第一大装饰技法的刻花作品，我还可以创作第二大装饰的印花作品。时值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陈大师设计了一款印花碗，同样为莲纹，同样为滚压成型，命之为“天下归心”。在制作过程中，他一次次监督修改模范上的纹饰，一次次调整坯体的薄厚分布，最终达到了理想的艺术效果。每次看着他用左手在碗足吃力地刻上“陈文增”三个字，我都不知道是应该埋怨命运如此残忍、生命如此脆弱，还是该感动于人的精神可以如此伟大，而我却真真切切地就在她的身边。

是啊，为了心爱的事业，为了祖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陈大师不是用手在画、用手在刻，他是用心在画、用心在刻。试问，除了莲花，天下还有哪一个题材有“天下归心”这样的魅力；除了用心画、用心刻，世上还有哪一件工具、哪一种技法能成就这样震慑人心的作品。“天下归心”，何尝只是一个和平的祈愿，它更是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对事业，对人生，对未来。跟着自己的心走，心若在，梦就在。

传说雪域高原有一种能使人死而复生的蓝色的莲花，五百年才开一次，只开一朵，永不凋零。去年，偶然听一位和陈大师相熟的领导谈起，他说，陈大师不是一般的艺术大师，他就是那天山上的雪莲，不管环境如何恶劣，条件如何艰苦，也毫不退缩，反而更加坚强，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千年的定瓷梦想，一生一世只为定窑绽放，一生一世只为定窑飘香。他虽然走了，但留下的是无尽的精神财富，智慧、永恒、圣洁的莲的心。